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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问答录】李然 林婵娟:千年唐蕃古道何以成为“黄金桥”?

中国藏学研究中心 2023-01-03

  唐蕃古道,起于长安(今陕西西安),终于逻些(今西藏拉萨),曾是大唐与吐蕃往来的交通孔道,也是中国内地连接尼泊尔、印度等地的国际通道。这条跨越今陕、甘、青、川、藏五省区的古道,全长3000余公里,距今至少有1300年的历史,被后世誉为各族人民友好往来的“黄金桥”。

日月山的唐蕃古道标识与文成公主雕塑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)

关山千万重,天路变通途

  这条古道始于关中平原,贯穿河湟谷地,抵于青藏高原,是见证和亲、会盟、文化交流和民族交融的重要文化线路。

唐蕃古道主要路线示意图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旅游杂志)

  古羌人是西藏与中原交通最早的开拓者之一。羌人首领无弋爰剑及其族人世居的河湟地区,是中原与西藏的过渡地带。无弋爰剑后裔曾赴东周洛阳拜见周显王,后“出赐支河曲西数千里”,迁往今青藏高原。可见,秦汉以前,青藏高原与内地之间已经存在一条比较畅通的交通路线。

唐蕃古道主要路线示意图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)

  汉代以后的历代中原王朝格外重视经营河湟地区。汉王朝为拱卫河西地区,一直维持着河湟道的畅通。西汉张骞出使西域,便多走此路。公元609年,隋炀帝亲率40万大军,以西巡狩猎为名,进攻吐谷浑,进一步稳固了河湟道、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军事通道地位。

隋炀帝亲征吐谷浑。(图片来源:《中国影像方志》唐蕃古道篇截图)

  公元641年(唐太宗贞观十五年),文成公主自长安入吐蕃和亲,这条和亲之路始以唐蕃古道的名称闻名于世。唐蕃古道以鄯城(青海西宁)为中点,可分为东段唐域线路与西段蕃域线路两段。长安这座当时世界性大都市,是唐蕃古道的起点,文成公主与金城公主入藏都是从此处出发,借道丝绸之路南线一路向西。

图中可见西安市大雁塔。大雁塔是玄奘法师为供奉沿唐蕃古道自天竺取回的佛像、舍利和梵文经典,在唐长安城大慈恩寺的西塔院建造的砖塔。(图片来源:西安文旅在线)

唐 阎立本《步辇图》局部,描述了松赞干布派使者向唐太宗求婚的场面。(图片来源:故宫博物院官网)

  唐始平县(今陕西省兴平市),唐中宗在这里为金城公主设宴告别,并对吐蕃迎亲使者“谕以公主孩幼,割慈远嫁之旨”,又下令赦免始平县死罪以下的囚犯,免除百姓一年税收,改此地为金城县,又改其乡为凤城乡,地为怆别里,以示对金城公主出嫁的纪念。

《金城公主》实景剧。(图片来源:西藏卫视)

  继续西行约310公里,便抵达唐蕃古道的第一座重镇天水,中国四大石窟之一的麦积山石窟便坐落于此。

麦积山石窟。(新周刊发 王金 摄)

  告别天水,再过临洮至临夏,渡黄河,进入青海境内,再经过古鄯、乐都、西宁,抵达湟源。再翻越日月山,进入当时的吐谷浑境内。

日月山,图中可见文成公主像。(新周刊发 闫明苑 摄 )

  相传,吐谷浑王诺曷钵和弘化公主特地在恰卜恰(今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大河坝)为文成公主修建行宫,此处也因此得名公主佛堂。

青海省湟源县的赞普林卡,是西北地区最大的藏王寺庙,内有世界上最大的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玉佛像,相传为文成公主行宫。(图片来源:湟源融媒微信公众号)

  再过倒淌河,经切吉草原、大河坝、花石峡、黄河沿,就到了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汇合的柏海(今青海省玛多县的扎陵湖地区)。

  一路向南,即进入如今的玉树藏族自治州。再翻过巴颜喀拉山,过玉树清水河,西渡通天河,到玉树结古巴塘,溯子曲河上至杂多县,越唐古拉山口,经西藏那曲的聂荣县、嘉黎县,才能最终抵达逻些(拉萨)。

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结古镇勒巴沟的文成公主庙。(新周刊发 曹卫国 摄)

西藏林芝市工布江达县太昭村唐蕃古道遗址中拍摄的藏文石刻。(图片来源:新华网)

拉萨河谷俯瞰图。(中国国家地理发 谢罡 摄)

相传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在红山修建宫殿,后渐在此基础上修成布达拉宫。(图片来源:新周刊)

金玉绮绣,问遣往来

  唐蕃古道贯通后,大唐与吐蕃之间的使臣不绝于路。从634年唐蕃初次交往到850年吐蕃王朝衰败,蕃使至唐125次,唐使入蕃65次,平均一年半就有一次使臣往还。其中,围绕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展开的以求婚、送亲、主婚等和亲使节往来达13次,围绕报丧、吊祭、朝贺、报聘等展开了30余次交往活动,为“偃兵息甲”“和睦邻好”的划界、请兵、罢兵、会盟等军事往来40余次。特别是公元823年长庆会盟所立的唐蕃会盟碑,以汉藏双语重申了“舅甥亲近之礼”,镌刻着“崇姻继好”“患难相恤”“社稷如一”的会盟誓词。

唐蕃会盟碑仍屹立于拉萨市中心的大昭寺前。(图片来源:人民日报微信公众号)

  那么,又是什么让这条历史大道在后世赢得了“黄金桥”的美称呢?

  根据汉文史籍记载,吐蕃多次以黄金向唐朝进贡。仅迎娶文成公主,吐蕃便“献黄金五千两”。以“金二千两,马千匹”求娶金城公主后,也多进金物,其中便包括“高七尺,中可实酒三斛”的金鹅,载有狮子、象、驼马等动物形象的金城,以及金币、金胡瓶、金盘、金碗、金颇罗(金球)等。

唐 联珠飞马纹包金饰片,现藏于青海省湟源县古道博物馆。(图片来源:广东省博物馆)

  2017—2021年,在陕、甘、青、藏、川、粤等8省区的10所博物馆单位共办的“唐蕃古道”大型文物展中,以黄金制成的唐代文物也屡见不鲜,如唐镶金兽首玛瑙杯、唐鎏金仕女狩猎纹八瓣银杯、唐骑马射猎形金饰片、唐鋬指金杯等。这说明,黄金是沿唐蕃古道朝贡的重要方物,于是在沿线人民的口口相传中,便引申出“黄金流动的道路”之意。

  之所以称为“桥”。一来唐蕃古道一半以上的路程穿行在青藏高原上,用“桥”来隐喻高海拔地区行路之艰难;二来用“桥”寓唐蕃古道为“沟通的桥梁”。作为唐蕃双方往来的产物,唐蕃古道承载着文成公主入藏的姻亲感情,还蕴含着汉藏民族在经济、文化交流中的情比金坚的友谊,自然在后世便有了“黄金桥”的美誉。

  唐蕃古道上频繁往来的使臣推动了农耕技术的传播。中原地区的农业技术随着公主、使臣及其随从工匠传入青藏高原。根据藏族民间传说,文成公主曾在今天的玉树地区传授农业生产知识,西藏广泛种植的芜菁,也是文成公主带去的种子;吐蕃人原本没有施肥习惯,而文成公主留居时间较久的山南地区,逐渐开始使用草木灰积肥。唐蕃古道沿线地区的农业生产水平几乎与中原地区一样,可谓“蕃人旧日不耕犁,相学如今种禾黍”(王建《凉州行》)。

西藏山南市的青稞田。(图片来源:西藏旅游在线)

  古道沿途藏族同胞歌谣中,流传着赞扬文成公主传授医药卫生和生产技术的动人故事。“求神打卦多年,疼痛总不离身,公主带来的曼巴(医生),治好了我的病根”(《公主带来的曼巴》)。

大型实景剧《文成公主》剧照。(图片来源:西藏卫视)

道路相望,欢好不绝

  这是一条佛教文化传播之路。在佛教未传入之前,吐蕃人信仰苯教。松赞干布大力弘扬佛法,文成公主为他带去了释迦牟尼12岁等身像和大量佛经。藏族同胞将唐蕃古道称之为“迎佛路”。

逻些至泥婆罗的古道称蕃尼古道,相传与松赞干布迎娶尺尊公主有关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科学考察微信公众号)

  唐蕃古道也是中原地区高僧入天竺等地的求法取经之路。唐代玄照入天竺、王玄策至泥婆罗(尼泊尔)便多走此路。元朝时,应八思巴之请至西藏的尼泊尔僧人也经此道而来,其中善于绘画和铸造金佛的阿尼哥还被邀请至大都(今北京)参与白塔寺的修建。

1900年发现的《大唐天竺使出铭》碑刻,记述了唐显庆三年(658年)王玄策出使天竺,路过吉隆的过程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科学考察微信公众号)

大唐天竺使出铭位置图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科学考察微信公众号)

  “自从贵主和亲后,一半胡风似汉家”,这是一条文化交融之路。自松赞干布时期开始,吐蕃人“释毡裘,袭纨绮”,还常派贵族子弟入长安国子监学习。吐蕃的天文、历法逐渐与中原一致,《西藏王统记》中有“时八十种博唐算经已流入藏地”的记载,文成公主诗曰,“女离乡远适,送觉阿像来,送占星学来”;藏族结合十二生肖与阴阳五行创造的“绕迥纪年法”,属于60年循环纪年法,与中原地区的甲子纪年法一致。

天干地支纪年图。

藏族绕迴年纪年法以十二生肖代表地支,同时配以阴阳五行。(图片来源:那若藏历)

  大唐乐舞杂技也在吐蕃广为流传。长庆二年(822年),唐使刘元鼎前往逻些会盟,吐蕃赞普设宴款待,席间“乐奏秦王破阵曲,又奏凉州、胡渭、录要、杂曲,百伎皆中国人”。在金城公主入蕃一百余年后,吐蕃仍流行《秦王破阵乐》等风靡大唐的乐曲,说明了中原文化对吐蕃的影响之深。

  吐蕃文化也逐渐渗透到中原人民的生活中。曾在长安风靡一时的马球便是从吐蕃传入的。吐蕃在迎娶金城公主时,唐中宗为示友好曾在梨园设置唐蕃马球赛,甚至派未来的玄宗皇帝李隆基以及杨慎交、武延秀等大唐马球高手上场,与吐蕃使臣酣畅厮杀。唐玄宗即位后大力推广,马球走出宫廷,民间掀起空前的马球热潮。“球惊杖奋合且离,红牛缨绂黄金羁。侧身转臂著马腹,霹雳应手神珠驰”(韩愈《汴泗交流赠张仆射》),便是马球比赛热闹场景的生动写照。

章怀太子墓壁画《打马球图》,现藏西安博物院。(图片来源:西安博物馆官网)

  吐蕃女子的锥髻、赭面、佩戴念珠璎珞等装扮方式,成为大唐女子的时尚。“元和妆梳君记取,髻堆面赭非华风”(白居易《时世妆》),生动再现了大唐女子以赭面化妆的潮流。

绢衣彩绘木俑上的赭面妆容。(图片来源:《史话新疆》节目截图)

  反映各民族相互影响,和为一家的诗歌在唐蕃古道上传颂不绝。“去年中国养子孙,今著毡裘学胡语”(张籍《陇头行》)“花门将军善胡歌,吐河蕃王能汉语”(岑参《与独孤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》),生动地道出了两地相互学习语言的历史场景。出使吐蕃的吕温用“明时无外户,胜境即中华。况今舅甥国,谁道隔流沙”(《吐蕃别馆和周十一郎中杨七录事望白水山作》),抒发了唐蕃亲如一家的深情厚谊。“汉儿尽作胡儿语,却向城头骂汉人”(司空图《河湟有感》)描述了吐蕃统治下的河西陇右地区汉族的“胡化”现象,反映出汉藏相互交融的必然趋势。

情比金坚,赓续千年

  唐以后,唐蕃古道逐渐成为茶马古道的一条重要干线。元代,以唐蕃古道为基础,从内地至西藏地区建有乌思藏、朵甘思、朵思麻三条驿道。唐蕃古道沿途设有驿站、兵站,变为元中央政府统一规范化管理青藏高原的国道。今天,在唐蕃古道基础上发展起来的青藏公路、川藏公路、青藏铁路等现代化道路交通,仍然发挥着连接西藏与内地、沟通沿线各族人民的“黄金桥”作用。

基于唐蕃古道建立的青藏线。(图片来源:中国国家地理)

  作者简介:

  李然,中南民族大学教授,博士生导师,主要研究中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史与文化遗产。主持国家社科基金3项,发表论文40余篇,论著获湖北省社科奖一等奖、三等奖3项,研究报告获国家民委社科奖一、二、三等奖4项,入选湖北省宣传文化人才培养工程“七个一百”项目(哲学社会科学类)人选,国家民委“中青年英才”。

  林婵娟,中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研究生。

  (来源:“道中华”微信公众号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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